星期三, 12月 13, 2006

白色(2)

從他當年當選國會議員之後,就不斷透過國會壓力向有關單位查詢過去一些曾同患難的失蹤政治犯的下落,但總是沒有消息。這一次他贏得總統大選之後,就主動和院方連絡,說要來視察一下療養院的情況。院方這次也一反過去把他當成全民公敵的態度,主動配合,畢竟他現在是三軍統帥,軍方基於體制必須對他效忠。

『在改制初期,原來的看守所中有些犯人由於年紀老邁,或神智不清,本院基於照顧患者的原則,就把他們繼續留置在這裏。』院長解釋著,『但由於資料不全,這些人又大部份已失去記憶,所以建檔的時候根本無法查到他們的身份。』拿起了幾份檔案,恭恭敬敬地遞給他:『這幾份檔案就是這一類病人的資料。』

他接過檔案,隨手翻了幾份,裏面的人他並不認識。每個人從照片上看來都已年邁體衰,甚至神智不清。他感到有點不勝唏噓,這些前輩們只為了一個理想,竟將自己的大半輩子埋葬在這個黑牢之中。而現在改革已稍有成果,他們卻已沒有足夠的神智來分辨了。翻到其中一份,他忽然覺得照片中的人有點眼熟。真的是那個人嗎?照片上的他,一張蒼老削瘦的臉龐,目光顯得十分呆?,早已看不出他當年英氣勃發的樣子。看了看檔案中的記錄,大部分背景資料欄都是空白,病歷中說明了這個人有嚴重的自閉情況,十幾年來總是自己一個人踡縮在角落裏一動也不動,連吃飯也需要人餵食。這真是他嗎?

時空彷彿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一個狹小陰暗的雜誌社裏。當年,他們幾個年輕的小伙子就是從這裏開始推動心中的理想。社長比他年長五歲,是這群人之中最年長的,戴著一幅細框眼鏡,個性穩重,博學多聞,熟讀各種政治學理論,一副溫文儒雅的樣子。他曾在大學裏擔任三民主義教師,照理說該是孫中山先生的信徒。偏偏他有一次在上課時忍不住對孫先生的學說有所批判,甚至批判當權者故意曲解孫中山的思想,以合理化自己的種種不合理作為。或許學生之中有人檢舉吧,當天下午,情治人員就在辦公室中等著請他去喝茶。那堂課,成了他的最後一堂課。幸運的是,他並沒有因此進入黑牢,只是被學校以教學不力的理由開除。離開學校之後,他並沒有因此被嚇阻,反而更積極地加入反對運動,創辦了這個雜誌社,拉攏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為民主的目標奮鬥。尼采,大他兩歲,雙腿因為小兒麻痺不良於行,是個沈思型的人,平常不太愛說話,但分析事理有條不紊,見解精闢,只要他一開口,連社長都得認輸。他們稱呼他尼采並不是因為他專精於尼采的超人哲學,而是因為他思考的樣子,講話的樣子,怎麼看都像是一個大哲學家。阿開,小他一歲,是個典型的熱血青年,只要是看不過去的事,一定挺身而出,一提起他的政治理想,總是慷慨激昂,一副拋頭顱灑熱血在所不惜的模樣。他尤其痛恨特權人士利用特殊管道魚肉百姓或是獲取不當利益,曾在雜誌上報導一系列財團利用特權獲取暴利的內幕,也曾到特權人士經營的砂石場控訴該砂石場過度開採砂石,造成橋墩受損及河道改變,是造成水災的主因。這些舉動不但引起政府的注意,更受到黑道的恐嚇,但他倒沒因此退縮。天才,大他一歲,是個允文允武,才氣縱橫型的人物。當年他原本是考上人人稱羨的醫科第一志願的,也不知是哪根筋轉錯了線,到了大三時忽然決定降轉政治系,照他自己的半開玩笑的說法是:『以我的聰明才智,當醫生太可惜了,應該要唸政治,才能“以一己之力,造萬人之福”。』這句話雖然未必當真,但以他的聰明才智,還在學校時就已經受到執政黨校園黨部的青睞,想栽培他走入政壇。他如果一路接受執政黨的安排,應該可以平步青雲的,只是沒想到他才一畢業就放棄了人人羨慕的遠大前程,投入了反對運動,走上了這條不歸路。而他自己,是法律系出身,原本是專精於商事法,和政治活動沾不上邊。在一次校友的聚會中,認識了天才,聊天之中對天才的博學十分折服,而他對某些法條精闢的見解也讓天才留下深刻的印象,於是雜誌社開始遊說他入夥。他剛開始對這些政治活動一點興趣也沒有,但在其他人一次又一次地游說之下,他終於被他們的熱誠所感動,於是投身反對運動,成了他們口中的『人權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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