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政治人物 (9)

　　在他四任國會議員任內，新聞畫面中多半是他在質詢台上斥喝官員，對著媒體爆料某些弊案，或是和不同黨議員扭打的畫面。由於電視新聞多半追逐著衝突畫面跑，對於他的問政內容反而沒有太多著墨，因此沒有太多資料可看。不過有一段影片倒是吸引的我的興趣，那是在他第二任的時候，有在野黨議員對許多官員擁有外國國籍的問題提出質疑，當時他幫這些官員說話，認為他們宣誓就職時，就已對本國宣誓效忠，外國籍自然失效，更何況當時並沒有規定官員不能擁有他國國籍。這個風波當時是以修法限制公職人員國籍，然後限時要求官員們放棄外國籍收場。但在他第三任的時候，原來在野的民主黨取得政權，新任官員到國會備詢。他卻質疑官員家人擁有外國國籍的問題，抨擊某些官員就算本身沒有外國籍，但配偶或子女有外國籍，仍會對國家安全造成影響。顯然，他在對國籍的認知上，有著截然不同的想法。更諷刺的是，後來被發現他自己的妻兒都擁有外國國籍，對此他又解釋家人有他們的自由，自己不能干涉他們。針對這個議題，在這十幾年內，他的看法轉了好幾個彎，這當然可以說他是雙重標準，硬拗到底，但又何嘗不可能是中間某個時期鄭智佳已經被掉包了呢？

　　最戲劇化的轉變，當然是這兩次的首都市長選舉了。他第一次參選首都市長的時候，共和黨雖然已經在野，但首都仍是共和黨的鐵票區。黨中央以他第四任國會議員任期未屆滿為由，而且當時他又是國會黨鞭，負有領導同黨議員之責，阻止他參加初選，反而徵召上次國會議員初選時他的手下敗將卓厚萌參選。早已開始為市長選舉佈局的鄭智佳當然嚥不下這口氣，直指卓厚萌暗中收買黨中央提名小組，以走後門方式取得徵召，更進一步以共和黨國會黨鞭的身份宣布退黨。這個決裂自然是震驚了政壇，更使得共和黨臉上無光。對民主黨而言，首都市長選舉本來就是個不可能的任務，正愁找不到足以和共和黨匹敵的候選人，於是趁著這個機會向他招手，讓他以民主黨候選人的身份和共和黨拼個你死我活，反正不論勝敗，對民主黨都是個穩賺不賠的生意。於是鄭智佳正式加入民主黨，成為首都市長候選人，再次與卓厚萌交手。以他原有的死忠支持者，加上民主黨的支持者，再加上對共和黨提名黑箱作業不滿的人，他竟成功地突破共和黨的鐵票區，成為首位民主黨籍首都市長。對於他的變節，這場提名風波被視為是理所當然的導火線。不過，從一個負責在國會執行黨決策的黨鞭，變成對方陣營的候選人，這樣的落差也未免太大了。

　　如果你以為上次選舉發生的事已經夠戲劇化了，那麼這次選舉可就再次跌破你的眼鏡了。正如大家所知，這次他又退出民主黨，以無黨籍身份在兩大黨夾擊之下尋求連任。以他角色轉換之快，他的很多政治主張當然也隨著他的角色而變，但這是否又說明了鄭智佳在擔任黨鞭期間曾被掉包呢？或者在擔任市長期間曾被掉包？或者他其實從一開始就是個投機份子呢？仍然沒有更有力的證據來證明這一點。

　　我花了三天時間，看完這些新聞資料，但仍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證據來證明鄭智佳和鄭克掉包的傳言。感覺上，鄭智佳一路走來，唯一不變的是他的善變。剛開始從他從政前和現在的對比，以為應該可以輕而易舉找到一個明顯的轉變點。但有這麼多不論是政治主張或行事風格上的轉變，這些轉變反而串連成一貫的風格，因此反而找不出一個有力的轉變來證明掉包的事。我感到相當挫折，甚至想放棄這個沒有根據的消息了。但一想到那位爆料者現在生死未卜，又不禁擔心了起來。

消失的政治人物 (8)

　　小趙一走，我便迫不及待地把光碟片放進光碟機中，播了一段鄭智佳從政前主持的新聞節目，那是一個揭發社會上各種弊端的節目。在節目中他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的，戴著一付現在看起來有點老土的大眼鏡，說起話來一臉正氣澟然的樣子，彷彿他就是正義的代言人。相較於現在弊案纏身的他，還真是一大諷刺，或許這兩個真的不是同一個人吧。但這中間橫跨幾十年的時間，要怎麼找出掉包的時間點呢？

　　接著，又看了幾段鄭智佳第一次參加國會議員選舉的新聞片段。一般而言，剛開始從政的新人，在電視上曝光的機會並不多，為了提高知名度，必須想各種方法搶新聞。但鄭智佳本來就是家喻戶曉的新聞主播，新聞部的同仁們多少會賣他面子，多播他的新聞，更何況他雖然辭去主播，卻仍然繼續主持那個打弊節目，因此即使是在從政初期，他的新聞資料仍是相黨豐富。他節目中揭發的弊案，有不少也牽涉到同黨籍的執政官員，在黨內得罪了不少人，照理不太可能得到黨內高層青睞的，但當他挾著正義化身的清新形象以及期望改革的強大民意宣布投入共和黨初選時，奇怪的是，雖然黨內對他不滿的人不少，他卻仍順利獲得提名。或許是礙於民意，沒人敢把他搓掉吧。但從他被提名之後，他的節目倒是有一個很大的改變，就是針對在野黨政治人物的各種弊案傳言，火力全開，但對同黨同志卻明顯網開一面了。但這樣的改變能證明他被掉包了嗎？或者只是一種交換條件？又或者只是為了選舉而把節目當成黨同伐異的工具呢？如果斷言鄭智佳在這個時候被掉包可能太過武斷了。但這種可能性仍不能排除。甚至可以大膽假設，如果有黨內大老，對鄭智佳的節目很不爽，於是暗中扶植鄭克，來個狸貓換太子，在不明真相的人眼中，表面上好像這位大老也支持改革，實質上不但踢開了一個絆腳石，還賺到一個傀儡，面子裏子都足了，這也不失為一種可能性。

　　當然，當時鄭智佳在節目中修理最多的是同選區的在野黨候選人范卓乙。范卓乙當時是以連任三任首都市議員的聲勢，轉換跑道投入國會議員選舉，基層的實力當然不容小覷。他在議場火爆的動作，尤其是攝影機和鎂光燈的焦點，也吸引了不少對政治現況不滿者的選票。但鄭智佳在節目中重覆交錯著范卓乙在議場翻桌打架的火爆動作，和自己以清新正義的形象對議場亂象做出的評論。這樣的畫面突顯出暴力與理性的對比，也讓他理性問政的形象深植人心，更讓他以高票當選了國會議員。但是諷刺的是，在國會殿堂上的鄭智佳，也不得不以摔杯子撕報告書之類的火爆動作來搶鏡頭，甚至有幾次和不同意見的議員扭打了起來。對這一點，他自己倒是做出了解釋：『我背負著選民的期待，為選民爭取福利，不得不強硬一點。』當然，如果要解釋選舉前後是不同的人，雖然證據不足，但也說得通。

消失的政治人物 (7)

三、

　　自從那通電話之後，我就再也沒收到那位爆料者進一步的消息，即使是老胡也連絡不到他。我一直對那通怱怱結束的電話難以釋懷，尤其是最後那陣嘈雜聲。這位爆料老兄會不會遭遇到什麼不幸？冒牌的鄭智佳是不是對爆料者下重手了？這些疑慮迫使我不得不想辦法去把真相挖出來，畢竟人命關天嘛。但是，就憑著這一段來源不明，而且內容莫名其妙的錄音，想求證這件事都不知從何開始。

　　我透過一位在電視台工作的記者朋友趙遙，從新聞資料室裏調出了一切和鄭智佳有關的新聞畫面。就如同爆料者所說的，也許從這麼多年來的錄影中，可以看出鄭智佳明顯的變化。

　　小趙出現在我面前，已經是一個星期後的事了。他晃了晃手中的光碟片，說：『你要影片的都在這裏了，我可是花了一番工夫才整理出來的，有什麼獨家，可要算我一份啊！』

　　到手的獨家，怎麼可能就這樣拱手讓人？我有點心虛地敷衍了一下：『哪有什麼獨家？不過想對鄭智佳做個深度報導而已。』

　　小趙當然不是那麼好打發的人物，他的眼光銳利地在我臉上掃瞄了半晌，然後說：『別當我是三歲小孩。』

　　『好吧，老實告訴你吧，』事情到這個地步，我乾脆來個空城計，直接了當地跟他說實話，以他多疑的個性，說不定反而會退兵：『現在的鄭智佳其實是鄭克。』

　　小趙這小子果然跟我當初聽到這句話時一樣的反應，差點笑翻了。接著我把鄭克的事告訴他，不過關於錄音和爆料者的事當然就先暗槓下來不提了。

　　這小子聽完之後，又盯著我看了半晌，然後說：『老哥，你在開玩笑吧？這種沒憑沒據的消息你也信？』

　　『反正我現在工作的雜誌社，最喜歡的就是這種似是而非的八卦。至於你，老弟，』我冷笑了一聲，說：『你們電視台還沒這個膽量播這個獨家吧？』

　　『好吧，老哥，我不跟你搶這條新聞了。但是，如果你發現了什麼，可要讓我第一個知道啊！』

　　『那沒問題，只要你敢播，我一定知無不言。』我也隨便客套了幾句，終於把他打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