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芬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到家。剛一進門,母親就迎上前來告訴她,今天媒人婆又上門提親了。說到這個媒人婆,進出玉芬家也不知多少次了,每一次都是鎩羽而歸。玉芬是板橋出了名的美人,念的又是當時台灣女子所能考上的最好中學──第三女高(即今日之中山女高),中學畢業後就在母校板橋國小教書,是很受歡迎的好老師,許多名門子弟早已把她視為理想中的對象。偏偏玉芬總是不為所動,一次又一次婉謝了媒人婆的好意。這一次是柯家二房所生的阿成,剛從醫事學校畢業。一聽到這個名字,玉芬不禁心跳加速,腦海裏浮現了那個俊逸的身影。在她還在念高中時,那個滿臉書卷氣的男孩,就常常過來遞給她一封信,然後匆匆走開,留下她滿臉羞紅地不知怎麼辦才好。剛開始信裏只是介紹他自己,有時寫景、寫情、作詩,看得出是個很有才華的男孩。幾次之後,他信中開始向她傾訴愛慕之意。在那個保守的社會裏,如果孤男寡女走在一起,後面一定會跟著一大群孩子,一邊嘲笑,一邊丟石頭。因此,這麼幾年下來,他們倆講過的話也是屈指可數。儘管如此,彼此對另一方均有一股好感和認識。如今,他終於央人上門提親了,照理說玉芬應該欣然接受才對,但她內心裏卻不斷地掙扎著。她知道他已經等了她許多年了,也知道他會待她很好,可是看著行動不便足不出戶的母親,因幼年生病而一輩子不懂事的大哥,以及一大群稚弱待哺的弟妹,她怎樣也無法放心離開這個家。
要不是玉芬的爸生意失敗,英年早逝,現在這個大擔子也不會壓得她透不過氣來。玉芬的爸是台灣最早期留日的大學生,返台後先在板橋一位林姓富商下面做事,因為人長得英俊瀟灑,又是個知識份子,一股書生的清新氣質更把他襯托得極為出眾,頗受林家器重。然而他心懷大志,想自己創一番事業,終於辭掉林家的工作,自己做起生意來。他少年得志,一帆風順,生意範圍遍及上海、日本、南洋一帶,才三十來歲,就躋身台灣十大富豪之一。可惜,幸運之神並沒有一直眷顧著他,而過去無往不利的商場經驗竟把他帶向毀滅的結局。嗅到了戰爭的氣味,他預料米價一定會有波動,於是投入全部家當,又向銀行借貸大量鉅款,一舉買下台灣市場上大部份的米,準備壟斷米價。誰知日本政府派了大批船隻到泰國運米來台,這下子,台灣的米價反而大跌,玉芬的爸就這麼破產了,債主天天上門逼債。他一急之下,心臟病發,拋下一大群無助的妻兒和堆積如山的債務,撒手就這麼去了。玉芬的媽雖是名媛出身,但囿於當時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觀念,並沒有什麼一技之長,而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娘家也沒給她什麼接濟。她只有努力種菜、養雞、剝花生,靠一些零碎的活兒賺錢,所得卻是微乎其微。還好有玉芬這一份工作,固定有配給米,一家人總算可以維持個半餓不飽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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