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傳說(9)

九、

在夢中又回到了那個浴室。打開浴室的門，她走了進去，卻看見浴缸裏的水都被血染成了紅色，一雙痛苦而虛弱的眼神看著她，好像是在哀求她，就讓自己這樣安靜地走了吧，不要來打擾他。他的眼神如此地真摯而痛苦，讓她覺得採取任何行動對他都是一種傷害。

『他活著已經受太多苦了。』她想。他的情況一次比一次嚴重，發作的頻率也越來越頻繁，即使服用藥物，也只能短暫地控制。發作的時候，有時拿了刀子就在身上劃了下去，有時開了窗戶就要跳下去，甚至曾在他的衣櫃裏找到一瓶他一顆一顆慢慢收集的安眠藥。對他而言，活著似乎只是一種痛苦，一種難以忍受的痛苦。有時候她潛意識裏也會覺得照顧這樣的孩子壓力很大，但畢竟是自己的孫子，浮現這樣的感覺讓她覺得很自責。

但話說回來，看著他活得這麼痛苦，她也十分不忍。也許這次就順了他的意志吧，她想。就在她心中這麼猶豫著時，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她看見他臉上露出一種滿足的微笑，彷彿在向她道謝，然後靜靜地閉上眼睛。就在那一瞬間，她恢復了理智，急忙打電話報警，但一切都太遲了。

她一直沒告訴任何人這個過程，只說自己一時疏於照顧，發現時已經太遲了。但在她內心深處一直對自己的遲疑無法釋懷。有時她甚至不太清楚當時的遲疑是因為不想增加他的痛苦呢，還是對於必須隨時擔心他會傷害自己感到厭煩了？有一次在受不了內心煎熬的時候，對兒子說了這件事。沒想到兒子因此一直不肯原諒她，竟從此和她疏遠了。對於一個失去孩子的父親，這樣的反應是可以理解的吧。

睜開眼睛，她的心情相當平靜。這麼多年來，她終於有足夠的勇氣去回想那一幕之後的事了。對兒子的不諒解，她也坦然接受。不論當初做得對或不對，能夠面對事實及接受後果，對她而言就是相當大的進步。

即使沒有那個天使陪伴，她也不像以前一樣感到孤單了。從漆黑的房間裏望向暗夜的星空，每一顆向她眨眼的星星，就像是孫子在和她打招呼呢！

她了解了一件事。當她想幫助那個年輕人走出陰霾的時候，她自己也因此而走出了糾纏她多年的陰霾！因為當她開始關心別人的時候，她的心靈自然會徜開，而禁錮在內心深處的悔恨也會隨著這個機會釋放出來。關心別人不只是一種付出，自己也會得到相對的回報。她笑了起來，但眼淚卻從眼眶裏流了出來，那是心靈終於獲得解脫的愉悅所產生的眼淚。

忽然，她看見了一顆流星劃過天空。淚眼矇矓中，她彷彿看見一個天使微笑著走向她。天使的微笑讓人覺得十分平靜，十分愉快。她身體彷彿輕了起來，慢慢地浮上了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