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一向都是沈默寡言,什麼事都是悶在心裏,更不會向別人表達感情了。兩個人見了面,常常聊了幾句之後就找不到話題接下去了。後來家裏裝了電話之後,他每次打電話回家,如果是父親接的電話,總是聊不到幾句就把話筒轉給了母親。儘管如此,他知道父親關心他,他也關心父親,這種感覺似乎不需要用言語彼此就可以感受得到,這就是父子之間的默契吧。
記憶中的父親總是滿臉嚴肅,不假辭色。只要他一犯錯,父親總是毫不留情地責罰他,一點也不通融。年紀還小的時候,有幾次在挨了板子之後,他甚至懷疑自己是撿來的小孩,所以父親才不疼他。後來同學之間也不知為什麼流行著『代溝』這個名詞,他覺得父親和他之間真的有條鴻溝,父親似乎從不曾試著去了解他們這一代。然而,記得是小學六年級那一年吧,有一次,學校提早下課,他和同學偷偷溜到河裏游泳,想不到回來後竟覺得身體有點發燙。害怕玩水的事被父親知道會受到責罰,他也不敢讓人知道自己身體不舒服,只是躲在房間裏裹著綿被蒙頭大睡。直到晚餐時間,母親叫了他幾次沒有反應,到房裏看才知道他發了高燒。他當時只覺得昏昏沈沈地,全身都使不上力氣,肚子翻騰著一直想吐,其他什麼也不知道,只知道那天晚上父親好像抱著他跑了好幾個地方,一路上一直很對著他說些什麼他也聽不真切。迷糊之中,他好像感覺到有幾滴水珠滴在他的臉上。年紀稍大之後,有一天聽母親說起才知道自己那天晚上已經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回。父親當時看他情況不對,抱著他跨上腳踏車,就往鎮上的診所衝。母親則收拾了細軟隨後趕到。診所的醫生在嘗試著退燒無效之後,才覺得病情比想像中嚴重,建議父親立刻轉診到附近城市中設備較完備的大醫院。父親又抱著他坐上計程車趕到大醫院中,檢查出他感染了某種十分嚴重的病毒,最近爆發過幾個病歷,都被送往台北的大醫院了。稍作處理之後,醫生建議他們立刻轉到台北求診,於是父親又抱著他連夜搭車北上就醫。整個晚上,父親只是在急診室外焦急地來回跺步,一分鐘也坐不住。直到天快亮的時候,醫生從急診室走出來,告訴父親這小孩救回來了,父親才鬆了口氣,只覺得腿一軟忽然就跌坐在地上了。據說如果當時再晚一步,就算救得回來,只怕腦子也不中用了。至於當時他臉上感覺到的水珠是不是父親的淚水,他不敢肯定,更不敢向父親求證,而父親也從不提起那天晚上的事。但是他第一次覺得父親和他之間有著一個共同的祕密,這個祕密在他們的鴻溝之上搭起了一座橋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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